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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要比赛了,为了确保现场音效不出现偏差(因为有一首歌曲是无伴奏和声,对节奏和音色要求很高,最能检验一个合唱团的水平),合唱团全体成员来到郑州,在省歌舞剧院内一个演出厅进行最后排练,模拟比赛现场。随着比赛日期的逼近,训练强度一天比一天大,训练的细节也一天比一天严,包括与钢伴(张老师的学生,一个刚毕业的大男孩)的配合、上下场、站姿、歌唱表情……我们很疲惫。就在预赛前一天,问题出现了。
那首无伴奏和声,被我们一遍遍唱过后,仍然比起调时低了不到半个音。张老师仍保持着他耐心的风度,一边思考一边练习,寻找音调下飘的位置:“大家集中精力,再来一遍,过了就休息!”然而,每次钢琴校音的结果都令人懊恼。一贯耐心的张老师终于犯难了,他双手掐腰站在台上叹了口气,又捋了捋头发焦急地自语:“明天就要比赛了,你们这个状态怎么行?这可是要扣分的啊!”大家莫衷一是,无计可施,有的三三两两地争论着,有的耷拉着脑袋发呆,有的偷偷坐在梯形台上歇脚。指挥台前的张老师静静地踱步,约摸一分钟的时间,抬起头看着我们,突然斩钉截铁地说:“原地休息!”话音一落,队员们立刻象打败仗的兵,稀里哗啦倒下一片。
我注意到,张老师跟钢伴在交谈着什么。此时舞台上的队员,横七竖八乱作一团,摆着各样姿式喝水、聊天、打电话……过了一会儿,一支钢琴曲从舞台上流出来,记不清是什么曲子了。然后,一支接一支,从世界名曲到流行歌曲,再到少儿歌曲,悠扬的、舒缓的、激昂的、欢快的……跳动的音符在整个排练厅荡漾开来。弹到《共产儿童团团歌》时,有的队员故意做出夸张的声音和表情,模拟歌舞剧表演。人群在舞台上哄笑。这帮人平时都是各单位的文艺骨干,有时很难忍住不出来搞怪。
“《掀起你的盖头来》!”一曲《达坂城的姑娘》结束后,有人点歌。有人开始拍手打节奏跟着唱。
“跳一个!跳一个!”舞台的一角突然躁动起来,集团文工团的一个队员被推向舞台中央。我们这边立即起哄响应:“跳一个!跳一个!”
于是,男孩信步旋转,象一只入水的鱼滑入舞台中央,娴熟地舞动起来。不一会儿,大家又把一个能歌善舞的女队员推入舞池,两人即兴表演双人舞。站在梯形台上的我们,起哄、高唱、尖叫、吹口哨,是演员?是观众?没人去想这个问题,坐着的队员也“唰唰”地站起来,忘情地拍手跺脚舞动身体,在这个属于我们自己的舞台上,用纯粹的、属于我们自己的歌声,为这支舞曲唱和,那一刻,我们仿佛变成了一只只载着歌声的纸飞机,在舞台上肆意放飞。回忆起来,我分明记得,张老师站在钢琴旁微笑地看着我们,就像放任一个调皮的孩子在他面前撒欢。
歌舞正酣,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徐徐走进排练厅,与集团领导握手打招呼。大家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,拍手声弱下来,我们知道要被叫停了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,张老师只扭头看了下他们,并未打断我们,而我们,也并未停下,直至曲末,直至台下几位尴尬得呵呵附和。
曲毕,集团一位负责人探过头来,估计是要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省国资委各位领导。但还未出声,被张老师挥手阻止,转身兴致勃勃地问我们:“怎么样孩子们,休息好了没有?再来一遍!注意我们要的是泛音,吹出来……”他声情并茂、小心翼翼地比划着,生怕这只刚刚乘着歌声飞起来的纸飞机再次跌落下去。
我发誓,至今再也没有象那样全身心地投入歌唱,我听不到我的声音,找不到自己的存在,却又处处听到我的声音,处处感知到我,那感觉象梦幻,让人沉醉。一曲终了,歌声犹如一只不愿离去的小鸟,在耳畔盘旋。台下响起了有力的掌声。而此刻,张老师脸上挂着一种坚定的浅笑,大步转向钢琴校音,我们屏住呼吸,有些忐忑。他微低着头,却高高举起右手,用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握成一个“O”:“OK!一点儿都不差!”我们欢呼着跳起来,击掌、拥抱……第一次,也是唯一的一次。
多年后,我想,也许那次之后我们还是会唱飘,但是他传递给我们的却是这样的能量:我们相信自己,我们是一个把各自的棱角磨平、把爱集中在一条声线上的团队!多年后,我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,他让我明白,你如果真的爱,并忘我地倾出真情,那么结果远没有过程重要。而往往你这样放手去爱的时候,结果永远不会差。